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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nymous】

《波斯语课》AU,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当被铭记的人。

——正文以下——


  【1】

  四月中旬的一天,行刑官高尔和克拉布起了一点争执。这事不常发生,在屠杀犹太杂种这件事上他们一向意见一致,只不过眼下的境况有些复杂——那个骨瘦如柴的黑发侏儒抢在枪响前跪倒在地,躲过了射击。行刑官们对此拙劣的把戏哈哈大笑,他们举起枪托正要给他补上一枪,却听到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波斯语书,大喊说自己不是犹太人而是个比利时与波斯的混血儿。

  一只受惊的飞鸟鸣叫着从行刑点附近的那棵树木上飞离,振落了几片叶子,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最后还是克拉布率先有了动作。他骂了句“操”,然后一把抓起俘虏的后衣领把对方从地上拽起,这不怎么费力,那家伙就和只剩三分之一的油桶一样轻。

  “嘿嘿嘿你干什么!让他跪回去。”高尔警觉地抱枪凑上来,“别被他骗了。这个狡猾的犹太佬!他在枪响前就跪在地上装死蒙混过关!现在他谎称自己是混血儿你就相信了?”

  克拉布有些犹豫不决,他端详着俘虏的面容,试图根据对方的容貌判断出俘虏的国籍。他一边看一边舔了下皲裂的嘴唇:“马尔福上尉正用七个罐头找一个能教他波斯语的人。要我说我们为什么不碰碰运气呢?”

  “你疯了吗?瞧瞧他这龌龊的长相,他就差把‘我是犹太人'写在脸上了!”

  “那么他迟早会被上尉拆穿。他会为他的谎言付出比被枪决更惨的代价,而我们可以吃着肉罐头围观,干嘛不呢?”高尔没再强烈地反对,只是小声嘀咕着什么。克拉布没理会这个既贪婪又胆小怕事的搭档,他正兴致盎然地吹着口哨,把“七个肉罐头”押上军车。

  

  【2】

  “我记得您之前说的是七个肉罐头。”高尔和克拉布面面相觑,上尉给予的报酬远远低于他们的预期。对契约精神的推崇胜过了恐惧,他们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两个罐头是订金。”马尔福上尉十指交叠撑着下巴,他脸上挂着温和的假笑,与此同时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临时设定条件,“如果进展顺利你们会拿到剩下的五个罐头。如果他表现很差——”

  德拉科·马尔福扫了一眼那个战俘,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喜欢提前做决定。也许结果是高尔和克拉布拿不到罐头,也许是高尔和克拉布会被他发配到前线去,也许结果是他会在这三个人脑门上开个洞……这得看他的恼火程度。

  他没说完的那句话让高尔和克拉布微微发抖,德拉科注意到他的两个手下正用眼神交流着什么,然后高尔忍不住上前一步,一碰脚踝,同他行了个军礼后出卖了他的同伴:“报告上尉,我们在行刑时这小子试图假死,我认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撒谎精,是克拉布非要把他带回来。”

  克拉布惊恐地瞪了高尔一眼,他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只能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护:“我记得您想学波斯语,我…我们又碰巧逮到了一个波斯人。”

  德拉科抬抬手示意克拉布不必再解释,然后看向站在一边一直不说话的战俘,问道:“你是个骗子吗?”

  对方惶然摇头,一连说了好几声“不是。”

  “那再好不过了。”德拉科点了点头,他平静地说,“我最讨厌被人欺骗。如果我发现你在耍我,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德拉科顿了顿,测试商品属性一般问道:“‘龙牙'用波斯语怎么说?”

  一时间三双眼睛都看向哈利·波特,在短暂的沉默后哈利开了口:“在我们的文化里没有这个词。”

  “没有?”德拉科微微眯起眼睛,他直勾勾盯着那个俘虏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一些破绽,但还是失败了。

  “确实没有,我不能瞎编。”哈利竭力保持冷静,可他的声音还是有些不可抑制地发抖,“您刚刚才说您最讨厌被欺骗。”

  德拉科扬起了眉毛,这个回答让他非常满意。他朝哈利点了点头,“很好。你记住了我说的话。那么‘死亡'呢?波斯语里的‘死亡'是什么?”

  高尔幸灾乐祸地看着,结果却并不符合他的预期。在停顿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后,那个该死的战俘开了口吐出一个怪异的音节,“hshea”。

  “hshea,”德拉科饶有兴致地跟读了一遍,他因这个别扭的发音短促地笑了一下,紧接着他向哈利求证道,“是这样吗?”

  “是的。”哈利挤出了一个微笑,他正强忍着不颤栗。

  “真有趣。”德拉科眼里闪出快乐的光芒,不过鉴于两名手下还在这,他很快板起脸来维持自己的威严。他轻咳一声道,“带他转一圈吧,回来的时候去找后厨领两个肉罐头,就报我的名字。”

  “是,长官。”高尔与克拉布一齐向德拉科行了个军礼。

  两位士兵并不满意这个安排,但他们没有足够的勇气向上尉提出异议,于是他们只能把肚子里的火气往战俘上撒。他们粗鲁地拖着他去“转一圈”,先是犹太杂种们的窝,然后是作坊,最后他们在厨房停下来,指着那口炉子对战俘进行恐吓——他胆敢不听话,他们便会把他的头按进沸水里。可能这也不是恐吓,他们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所以称其为警告更合适些。

  后半程参观还算顺利,高尔和克拉布不再用不必要的狠劲拖拽着哈利前行,可能他们懒得再费力气了,也可能是领到罐头后他们有了更好的心情。无论如何,他们停止了对哈利的痛骂与嘲笑,把哈利再度领回了上尉的办公室。

  “任务完成。”他们整齐地行了个军礼,说完就等着马尔福上尉签收下这个犹太佬,他们的肉罐头已经领到,一点也不想在哈利·波特身上浪费时间。

  “现在还太早。”德拉科转下手腕看了一眼表,“你们先带他去作坊吧。白天我有公务要处理,晚上再带他来。”

  高尔和克拉布对视一眼,纷纷露出心领神会的笑意。这笑让哈利看得毛骨悚然,他不安地揣测这句话背后其他的含义。这一定是什么暗语,否则这两个纳粹为什么会露出那么猥琐的表情?

  所幸困惑的不止哈利一人,看到高尔和克拉布的表情后德拉科也皱起了眉。上尉先是责问他们在笑什么,话刚问出口后他自己便想出了答案。德拉科的脸一阵青白,两颊又隐隐晕出一片红色,他恼羞成怒地抓过桌案上一本书朝两个手下狠砸过去,一边破口大骂让他们滚出去。他们押着波特落荒而逃,上尉仍在后边愤怒地咒骂他们。

  高尔一边跑一边大笑着对哈利说:“看样子马尔福上尉不是把你当成男妓,他真的打算跟你学波斯语。”他喘了口气,不怀好意地问道,“你觉得这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情?”

  【2】

  尽管哈利觉得高尔和克拉布又蠢又坏,但不可否认的是高尔说对了一件事。

  哈利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犹太人,他也根本不会什么波斯语。谎称自己是波斯人仅仅是他垂死前最后的挣扎。命运女神的确对他青睐有加,他蹩脚的谎言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帮助他逃离了死神的魔掌。

  可一个谎言的开始往往需要无数谎言去掩饰,尤其是碰上德拉科·马尔福这种求知若渴的人时,哈利必须格外小心才能确保自己不露马脚。

  一开始他还觉得高尔问的那个关于男妓的问题不仅无耻下流,而且匪夷所思。一名纳粹军官把他视为老师而不是泄欲的工具毋庸置疑是件好事。

  但在一连三个晚上给德拉科·马尔福授课后哈利倏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真正的含义。靠不断编造谎言活下去远比出卖色相来得艰辛。

  他不仅需要在限定时间内编造出特定的词汇,还必须记下自己曾经杜撰过的所有单词,从拼写到发音,一旦出现偏差,那个勤奋的学生会拆穿他的身份,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丢进焚尸炉里。

  凭空造一门语言对语言学家来说都是难事,何况哈利只是个普通人。仅仅过了三个晚上而已,他才编了12个单词应付德拉科·马尔福便觉得自己江郎才尽。这操作就仿佛让一个音痴随机在钢琴上敲一连串琴键,过个几天再要求他重弹一遍。要么有极其强大的记忆力,要么能从中发现规律,否则没有人能完成这项考验。

  就这样,那些他绞尽脑汁说出的词语成了哈利的梦呓,他必须通过不断地反复诵读才能确保自己不忘记。

  哈利·波特正在夹缝求生,而德拉科对波斯语的热情却给了哈利会心一击。这名刻苦的语言学习者认为一晚上背四个词汇进展太慢了些,他的水平不止于此,他能一天掌握十个。于是德拉科提出了新的要求,哈利·波特必须教会他更多词汇以及简单的口语,这能帮助他完成他的梦想——在战争结束后去德黑兰开一家餐厅。

  “餐厅。”听到德拉科的梦想时哈利忍不住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太诡异了,他认为纳粹这种战争机器理应热衷追寻勋章与军衔。哈利有些迷茫地看向正认真埋头记笔记的上尉,低声问道,“为什么开一家餐厅?”

  “因为我很喜欢美食。”德拉科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对哈利微微一笑,“我从小就喜欢研究菜谱,在厨房里捣乱。啊,我尤其喜欢甜品。”

  这梦想确实只有在战争结束后才有可能实现。食物是战时的稀缺品,罐头尚且库存紧张,更别说新鲜的肉、蛋、奶了。

  “枫糖培根。”德拉科开始自言自语,他叹息着抱怨道,“我已经记不得上次吃到它是什么时候了,只有上级来审查时厨师长才会装模作样地临时改善一下士兵们的伙食,平时我们只能用面包蘸罐头肉酱。敷衍了事。完全是敷衍了事。”

  德拉科大概意识不到他所嫌弃的餐食对哈利来说是一种奢侈,不过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或许德拉科心知肚明,只是他懒得为考虑哈利的感受来放弃自己表达的机会。面对这样的抱怨哈利无从接话,他只能沉默地聆听着,他的安静纵容了德拉科,上尉仿佛终于逮到了一个交流对象似的,滔滔不绝地谈起自己的梦想。期间哈利没说过一句话,不过德拉科毫不在意,牢牢掌控着话语主动权叫他感到心安。

  “我最近在琢磨菜单。前菜、主菜还有餐后甜品……马尔福家族总是苛求完美,所以我一定要做到面面俱到。”德拉科转着笔,左手顺势扯下一张便签纸,不由分说在上边书写起来,“帮我翻译这个波特,如果要招待客人,我总不能连自家菜品都报不出吧?”

  他兴奋地埋头苦写,全然没注意到面无人色的哈利·波特。

  哈利盯着眼前正奋笔疾书的上尉,他不由地怀疑自己为了苟活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德拉科每多写一个单词,哈利的心都会往下一沉。等德拉科停笔时,哈利瞥见原先空白的便签已经被均匀的划分为前菜,主食,饮料,甜点四个区块,每一列下都有三两个菜品。

  “暂时先这样吧。其余的之后再来。”德拉科将他的杰作递给了哈利,哈利神情呆滞地看着纸条,他真的不确定他能挺过这个。

  “很难吗?”德拉科眯起眼睛,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狐疑。

  “不。”出于恐惧哈利只能这么回答,但很快他意识到如果他想通过这次测验,他必须冒险同上尉索取更多的时间。哈利深吸口气使自己的嗓音不要颤抖得太明显,“但我需要一点坐下来写字的时间。”

  在德拉科看来这个要求卑微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正常人写字当然需要时间。他情不自禁地皱起眉问道:“为什么刻意强调这个?之前他们不给你时间吗?”

  “作坊的监工说我偷懒。”虽然哈利是在陈述事实,他却感觉自己的行为本质上是在告状,于是他及时停了下来,略去了那些谩骂、拳打脚踢等不必要的细节。

  “让他说去呗,他除了动动嘴皮子发发牢骚还能怎么样?”德拉科耸耸肩,哈利意识到上尉并不知道作坊里每天都在发生什么,马尔福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监工是个女的。不过这也正常,像马尔福上尉这种军衔的人适合待在办公室,闲着没事往作坊跑才可怕呢。

  “她会把偷懒的人按在砧板上,拿刀刮他们的脸,或者用火烫。”哈利不动声色地纠正了监工的性别,“昨天她刚把一个姑娘的脸烫毁容。”

  哈利的话让德拉科感到强烈的不安,他冷笑着讥讽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个?你指望我同情你们的遭遇还是想引诱我替你们出头?”

  “不,我只是希望我能安全翻译完这张纸条。”哈利惶然摇头,德拉科的反应过于激烈,这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本以为德拉科只会麻木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安全”这个字眼逗笑了上尉,德拉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朝哈利点了下头,“我会通知作坊那边。”

  

  【3】

  潘西·帕金森被告知她不能对哈利·波特翻译菜单的行为做任何干扰,这大大增添了她的苦恼。

  她热爱工作,追求效率,是名尽心负责的监工。她眼里压根容不得一个企图偷懒休息的人,那些鬼鬼祟祟的奴隶要么有意放慢手上的动作,要么哀求着要去上厕所。好不容易来了个一声不吭埋头干活的哈利·波特让潘西对犹太佬稍稍改观,隔天竟叫她直接幻灭。

  因为马尔福上尉的特许,现在她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哈利·波特坐,记住,是坐!那个下贱的奴仆得以坐在她面前拿笔慢悠悠地写字。哈利·波特无疑是在浪费时间!瞧他那托腮皱眉的模样,如此浮夸。明明能几分钟写完的东西,他干嘛要一笔一顿,写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是明目张胆的偷懒。潘西怒火中烧,当哈利终于放下笔时,潘西立马扑了上去,一把将哈利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押着他朝上尉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潘西走得气势汹汹,经过的军官纷纷饶有兴趣地侧目,这让她更为骄傲地挺起胸脯。可真正到了办公室门口时潘西却踯躅犹豫起来。她是个极其敏锐的人,她已隐隐察觉到上尉对这名犹太人十分上心,比如德拉科会特意托人给她带个口信让她别妨碍哈利的工作。遗憾的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潘西没有选择相信她的直觉,她还是把波特丢进了办公室,声色俱厉地指控他磨蹭偷懒。

  她骂了一分钟后终于不安地发现上尉并没有任何反应。他既没有一脚把波特踹翻在地,也没有抓着波特的头发往墙上砸,他甚至没有接她话的意思。

  他无视了她。

  德拉科对潘西的控诉置若罔闻,他的视线掠过她,望向一脸惊恐的哈利·波特,平静地问道:“写完了吗?”

  哈利连忙将那张纸条递了过去,德拉科接过来扫了一眼,脸上露出的微笑让潘西彻底绝望。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哈利,但后者正背对着她,并没能直面淬了毒一般的眼神。

  “这字很漂亮。”德拉科仔细端详一番,他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同潘西说,“从今天开始哈利·波特不去作坊了。我需要人手帮我抄一抄名单。”

  “什么……”潘西露出了被雷劈中的表情,她为抢下劳动力不惜小声地反驳上尉,“可是高尔和克拉布不是已经在帮您了吗……”

  “他们的手写能看吗?”德拉科嗤笑着反问。

  潘西嘀咕道:“凑合一下有什么是不能看的……”

  话音刚落一本名册便甩到她面前,潘西立马噤了声。德拉科随意指了名册上一个名字,说道:“念念这个?”

  她盯着潦草的字迹看了半天,不太确信地说,“Luning?”

  “W,这是个w,看在上帝的份上。再看念念这个?”潘西顺着德拉科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却依旧认不出来,看清高尔和克拉布在写什么需要极强的联想能力,他们甚至用不好标点。潘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德拉科便在一旁笑着讥讽她,“你跟我说这个能凑合着看?”

  说完德拉科又将那张哈利的纸条举到潘西面前:“再看看这个。”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菜单: 炸小虾,蘑菇牛小排,煎银鳕鱼,海鲜粥,芒果慕斯,红酒雪梨。看得潘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哈利·波特的确写得一手好字。不止清晰,停顿与连笔都恰到好处。潘西抿了抿唇,她自暴自弃地扬扬手认了栽:“您想留下他就留下他吧,上尉。”

  当然,她也不愿铩羽而归。帕金森家族骨子里都有复仇的天性,即便潘西无法违抗德拉科·马尔福的命令,她至少可以在言语上膈应膈应他。潘西离开办公室前在门口停了一秒,她倚着门假惺惺地关切道:“马尔福上尉,作为您忠诚的下属我有必要提醒您外边的传闻……整个军营都在议论您看上了哈利·波特并把他当作男宠一样护着。我相信这是无稽之谈,不过天知道消息传着传着会传成什么样。无论如何,我希望您的清誉不被损害。日安。”

  说完她高昂着首快步走开,从背后看她的步姿,起来像极了那只长期卧在坦克下打盹的翘尾猫。

  【4】

  潘西·帕金森的冷嘲热讽并没有打击德拉科同哈利学波斯语的热情,相反,他越发刻苦认真。

  德拉科没法,也懒得处理那些流言蜚语。越遮遮掩掩岂不是越心虚?再说了他信奉的是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等他能说出一口流利的波斯语,那些开他玩笑的人自然无话可说。

  他们只是嫉妒他在战火纷飞的时代仍有一颗学习的心。战争的爆发让很多人走上了不曾预想的人生轨迹,无论是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士兵抑或是整日躲在防空洞里的平民,人们很难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找到人生的意义。正是因为他们俨然放弃了自己,才会将节省下的时间肆意挥霍在操心别人身上。

  在这一点上哈利·波特非常知趣,他礼貌地跟德拉科保持着距离,如果不是德拉科问他问题,哈利绝不主动搭话,也从不显摆自己得到的特权。不像之前那个得布雷斯中尉垂青的女战俘,年仅十八岁的少女极其聪明,她仰仗着中尉的偏爱没完没了地索取,从一枝花朵到一个橙子,到一盒香烟,到一瓶香水,再到自由……她的确做到了循序渐进,但中尉并没有被爱情蒙住眼睛。当她提出自由时,布雷斯不假思索地掐断了这段刺激的关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他用枕头闷死了她。

  德拉科一度为布雷斯的果决感到惊奇,毕竟他见证过他们的如胶似漆。对此疑问布雷斯只是神色淡然地摆摆手说,对自由的渴望是很可怕的东西,如果不趁早扼杀,死的就不止她一个了,他可不想赔上自己一条命。

  德拉科·马尔福正坐在他对面走神,哈利有些犹豫此刻他是否该唤醒对方,还是该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说。漆黑的房间只有蜡烛闪着微弱的光芒,窗外时不时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哈利用余光瞥了一眼窗户,看到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时他确定今夜是个落雨天。

  哈利曾一度享受宁静的雨夜,他会在窗边翻一本书看,金妮则会被茉莉妈妈逼着弹钢琴,为在场的宾客表演一曲。结局往往是在雷鸣一般的掌声中金妮红着脸从琴椅上一跃而下,刚开始的不满情绪全然消失殆尽。她会率先望向他所在的方向,期待他的赞许,哈利会用力鼓掌肯定她的琴技,虽然他全程在看书并听到她弹错了不止一个音。他们本计划着等金妮二十二岁时他们便订婚,但金妮才刚刚过完她的二十岁生日德国人便来了。

  哈利闭了闭眼,停下了他的回忆。这些美好的时光的确给了他一些勇气与力量,但与此同时也凸显了他所处的悲凉处境。再难忍受这份寂静,哈利轻咳一声,顺利地把德拉科从神游中拉回。

  “您还在听吗?”

  “抱歉我走神了,我们复习到哪了?”德拉科道了歉,但哈利并没听出太多抱歉的意味。

  “希望?”

  “estel. ”

  哈利点点头,继续问了下去。

  “饮料?”

  “nimake. ”

  “月亮?”

  “moragil. ”

  “首都?”

  “angch. ”

  “宠物?”

  “picarke. ”

  “婚姻?”

  “dragil. ”

  “终点?”

  “dieck. ”

  “好极了,您都掌握了。”哈利勉强微笑道,“我们明天同一时间见?”

  “等等哈利,我还想学更多的东西。”德拉科却在他起身离开时拉住了他,哈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不知道德拉科又想怎么精进,千万别是什么当场翻译,他再怎么随机应变也应付不来这个。

  “您还想学什么?”他心如蚁噬,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的微笑。

  “语法。”德拉科提议道,“凭几个单词我无法说服别人让我入境对吗?我说话会磕磕巴巴,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想想那场景多丢人!也许我需要背几个例句?”

  “当…当然,日常用语非常重要。”哈利连连附和,他希望这场谈话能尽快结束,他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浸湿。

  “那么,明天。”德拉科满意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手。几乎是他松手的一刹那哈利便向门口冲去。

  “明天。”哈利一边应答着一边落荒而逃。等他跑到宿舍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弗雷德搀住他并给他到了杯水,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他毫不顾忌地喝了下去。

  “歇会儿伙计。发生什么了?”弗雷德不安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哈利·波特,生怕从他嘴里听到新一轮屠杀即将开始的消息。

  “我没事,谢谢。”哈利哆嗦着从枕头下翻出那本记满了无数犹太人名字的名册,颤抖着嘴唇自言自语,“我得继续编语法……”

  “什么?”弗雷德不明所以地凑了过去。

  “别。”哈利警惕地抬起手拒绝弗雷德的靠近,他将名册紧紧攥在手里,哀求道,“离我远点,让我编下去,请让我编下去……我需要活下去。”

  说到最后一句时哈利再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他才刚刚发出一声泣音便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害怕哭声会吸引来巡逻的士兵,他只能咬着掌心把眼泪连同哽咽一并吞回去。

  “抱歉,请继续。我不打扰你。”弗雷德体谅地拍了拍哈利的肩,他退回床边,同正躺在床上的乔治交换了一下视线。

  距离熄灯还有半个小时,兄弟保持着沉默没发出任何动静,他们一站一卧,无声地注视哈利抱着那本名册争分夺秒地在一张纸头上写写画画,直到灯灭那刻。此时兄弟两人都已躺到床上,好奇使他们暂无睡意,借着黑暗他们越发明目张胆地注视哈利的一举一动。与其说这是侵犯隐私的窥探倒不如说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这位神秘的舍友找到了某种活下去的妙法,他们由衷希望这位同胞能慷慨分享,倘若他过于吝啬,他们也不会放弃观察。

  房间已经不见一丝光亮,哈利无可奈何地停下笔,把纸头夹进在名册中间,又把整本名册放在枕头底下,他躺上床在,在黑暗中检讨自己的过错变得更为简单,哈利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会这样。

  “我为刚才的失礼道歉。”尽管时间非常紧张,凭借那份名单哈利还是完成了三分之二的量,这让他渐渐平复下绝望的心情,重新燃起了希望。哈利对着隔壁床致歉,他分不清谁是弗雷德谁是乔治,这对双胞胎长得仿佛从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第一次见到他们时哈利甚至猜想他们的母亲也未必能成功辨清他们。

  “没关系。”对面上铺的人大度地回答,“我能感到你的精神压力很大。”

  “这鬼地方谁的压力不大呢?”下铺的人接过话头囔囔道,“冲凉房的水压?”

  他们三同时为这俏皮的话哈哈大笑。幽默确实有振奋人心的力量,哈利的焦躁也慢慢消去,他突然坚信他能在这场苦难中幸存下来。

  “方便透露你刚才在干什么吗?”弗雷德试探着问道,“纳粹给你布置额外的任务?”

  哈利迟疑了一下,他喜欢这对双胞胎兄弟,但这不代表他信任他们。谎言让他痛苦不堪,他急需倾吐的对象,可谁敢保证他的坦白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没准他们为了邀功立马出卖他呢?再三斟酌后他并没有将真相全盘托出,他含糊道:“我被要求教马尔福上尉波斯语。”

  “真厉害。”乔治艳羡地感叹,“如果我会这门语言也许我就不会躺在这休息了。”

  “休息?”这是个非常不符合语境的词,哈利忍不住过问。

  “我可怜的哥哥在作坊干活时因为过度疲劳昏了过去。他们把他暴打一顿,现在他只能暂时躺在这。”弗雷德解释道,哈利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语气如此平静,一点也听不出愤怒的情绪。

  “纳粹们非常节俭。他们甚至懒得浪费子弹朝我开枪。”乔治不无讥讽地说,“他们断了我的口粮,就放任我死在这。于是可怜的弗雷德不得不把他的面包分我一半——谢谢你弗雷德,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会请你去吃高档餐厅。”

  “我记住了。”弗雷德笑嘻嘻地应答。

  他们的坦诚与乐观触动了哈利的某根神经,他不想再同他们遮遮掩掩,这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变得非常肮脏。不再害怕祸从口出,哈利更改了他的说辞:“我在创造一门语言。”

  “什么?”双胞胎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我根本不会说波斯语。”哈利解释道,承认事实让他如释重负,这几个月来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轻松过,“在被枪决之前我用半个面包和坐我旁边的人换了一本波斯语书,我试图装成波斯人避免枪决,我成功了——虽然克拉布和高尔非常怀疑,但比起真相他们更关心用一个波斯人去同马尔福上尉领赏。然后,就像你们看到的,我开始胡编乱造,再把那些从未存在过的词语教给马尔福。”

  “这太疯狂了!”乔治惊呼一声,下一秒他连忙压低嗓音,“你要怎么记住你编过的东西?”

  “死记硬背,刚开始的时候只能这样。”哈利苦笑着喃喃,“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发音和词意快把我逼疯了,很多次我都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我撒了谎,我要让马尔福上尉颜面扫地,一怒之下他一定会枪杀我,然后我所有的痛苦就结束了。可我的生命力——比我自己想象得还要顽强。两个星期前马尔福上尉把登记集中营俘虏名字的任务交给了我,我绝望地认为我将再挤不出足够的时间杜撰词汇,但当我痛苦地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时,我突然灵光一闪。也许这本名册不会害我走向死亡,恰恰相反,它能让我活下去。”

  弗雷德恍然大悟,他激动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让你编完'!你在借助他们的名字捏造单词。”

  “就是这样。”哈利点点头,他有几分欣慰他的同胞如此聪颖地猜到了他的做法,这让他省下了很多解释的时间,“我每天都在看新来的俘虏,根据对这个人的印象用他或她的名字创造一个词语。”

  “你是个天才,哈利。”他们连声感叹。

  “不,不,我只是个普通人。”他停了停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我只是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

  

  【 5】

  这段交心的谈话拉近了他们的心灵距离,双胞胎们时不时会加入这一胡编乱造的“工程”当中。他们的奇思妙想与源源不断的灵感让哈利减轻了很多负担,三人联手打造的语言逐渐彰显出完善的体系。

  马尔福上尉非常快乐,他再没听到他被犹太骗子耍了这种传言。他的属下不仅对他,也对哈利·波特更为尊敬。哈利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他不仅教会了德拉科许多波斯词汇,还帮助他掌握了一些语法:词性的阴阳、动词的变形、时态的转化、复数的变换、介词的使用、标点的书写……

  德拉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潘西·帕金森面前用波斯语从一数到十,要么就是给她展示主格、宾格、所有格以及动词“bh”的基础变位* (他只写了部分):

  

 主格 宾格 所有格 bh变位示例

我   ji/ie                         bhan

你/您 li/la                   l’/lu 

他   hu                    he            bhia

她   inl                    hek         bhie

它   fa      fin            fei           bhian

他们  huan                         bhai

她们                         bhei

你们             liu         bham

我们   jai                                 bham

  

  他喜欢看她迷茫不解的表情,这时他便会放声大笑,讥讽她连一到十这种三岁小孩会的东西都听不懂。

  来自德拉科·马尔福的嘲笑点燃了潘西的怒火,她深感郁结,却无法把火发在上尉身上。她十分渴望德拉科·马尔福出洋相,并因此悉心记下过哈利·波特说过的每个词,她曾暗中询问过波特,但凡波特答不上词的意思,她便有机会证明哈利·波特是个如假包换的骗子,而德拉科·马尔福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但遗憾的是,哈利·波特永远对答如流,这下连潘西也只能懊恼地接受摆在她眼前的事实——哈利·波特或许是个犹太人,但这混蛋确实会说波斯语。

  连潘西·帕金森都停止了对哈利·波特的刁难之后,再没有人对哈利会波斯语这件事起疑。高尔和克拉布顺利领到了另外五个肉罐头,兴高采烈之下他们对哈利·波特的态度也出奇的友善。德拉科为了感谢波特孜孜不倦的教诲,甚至在一节语法课后亲自领哈利去了后厨,慷慨地拿了两罐肉罐头送他。

  当冰凉的铝制罐底贴上他的手心,哈利不由咽了口水,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经有近半年没吃肉了。他向德拉科表示了感激,德拉科却轻蔑地撇了下嘴角,说哈利是他见过最没礼貌的战俘。哈利没接话,他能想象大部分战俘受到这份馈赠会如何欣喜若狂。哈利为了苟活早已放下了自尊,德拉科的话却刺痛了他。纳粹像强盗一般洗劫了他们的家园夺走了他们的生活,现在他们却麻木到对强盗的施舍感恩戴德。

  不,若主尚有一丝怜悯之心,这就不会是最后的结局。哈利捏紧了罐头,他在心下给自己加油鼓劲,才勉强同上尉挤出一个微笑。他为自己的不知好歹道歉,然后用几乎是讨好的语气问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请准许我帮您再巩固一遍学过的东西?”

  “好极了,来吧。”德拉科的眼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哈利想起他大学时的好友赫敏,斯内普教授的随堂测验让大部分学生闻风丧胆,赫敏却能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答出所有问题。哈利不禁设想如果今天赫敏处于他的境地,她又会如何发挥她的聪明才智逃过一劫,他很快停止了想象,他衷心希望赫敏永远不要落到纳粹手里。

  “Whu la bhamia zy?”

  你在这做什么?

  “Ahjar? Ji olivilu, xe li loff alia js. ”

  画画?我忘了,但你可以告诉我们。

  “La lofc naldo alia zy,lan oi sie lofy tum la alilu copsh yulk. ”

  你不该这么说,官员会发现你说了谎。

  “Whu lofy ot wugtto felton?”

  最好的答案会是什么?

  “Na, la lofc alia ‘Whu lofy ot wugchi felton. '”

  不,你应该说‘更好的答案'是什么。

  “Ji jswuilu. Yuex, ji na bayian whe. Lof la alia oi dragil?”

  我已经记下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告诉我理由吗?

  “En dragil. ”

  理由是个阳性名词,用en不用oi。

  “Ahn, ji re yijitilu een ranche. ”

  唉,我又犯错了

  “Na ci. Morsschi moj l’nimake sui la lofy en wugchu. ”

  没关系,多练练你的嘴皮子你就会变成最好的。

  “Wugchu?Nn ji morfei uyo, ji na erised j'. swin lofy yaf liu”

  最好的?虽然我非常勤奋,我不幻想我的水平能超过你们的。

  “Le xi?”

  怎么会?

  “Ar en wugchu va lu. Nja l' muinea, ji lofy naldo un zy. ”

  因为您的(水平)永远是最好的。如果不是你的帮助,我绝不可能到这阶段。

  “Fa jiu muhijia fan. ”

        它是我们共同的荣耀。

  “J.j”

        我们的。

  Dieck lu moragil awesh. Liq j' picarke.”

  停下来吧,你的表现令人惊叹,在我意料之外。

   

  德拉科微垂下首,他像个得到老师肯定的男孩,努力克制嘴角的上扬,他的骄傲却像太阳蛋的蛋黄一样流得到处都是。他们在货架前停留了一会儿,而后德拉科轻咳一声向哈利伸出手,有些腼腆地说:“很高兴认识你。”

  这本是一句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就该说的话,横亘在他们中间的立场与身份却让这再普通不过的时刻一拖再拖。现在马尔福上尉终于屈尊向哈利表示友好,哈利有无数理由抓住眼前的机会,他深知马尔福上尉搞好关系意味着更大的生机,可那一瞬间他却僵住了。

  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他和德拉科的对话用到了多少个词汇?多少个语法?他数不清了。是的,已经多到他算不过来了。这意味着已经有多少犹太人被关进集中营?他们有几个能活过可怕的屠杀?他是在借他们的姓名苟活,每说完一句话,他的眼前便飘过一个几个身影。他们凝望着他,与他对视,然后微笑着走向黑暗,变成了一颗颗星星。

  很快哈利发现他并不是真的看到了星星。他无声的反抗让马尔福上尉恼羞成怒,大概是为了报复这次拒绝,马尔福上尉一拳打上他的鼻梁,他这才眼冒金星。

  德拉科没有收回送出去的罐头,但他看向哈利的眼神变冷了,他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出后厨,掠过哈利时还故意用力撞了一下后者的肩膀。

  

  【6】

  哈利回到宿舍时鼻血已不流了,但他的上衣上依旧沾染了不少血迹。眼尖的弗雷德急忙问哈利发生了什么,哈利却摇摇头不解释。并非他不想控诉纳粹的粗暴,只是眼下他实在身心俱疲。哈利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两个罐头,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它们全都递给弗雷德。

  弗雷德惊愕不已,他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不敢去接哈利手上的东西,只惊声问道:“你从哪搞到这个的?”

  “放心拿去,我没有偷。马尔福上尉给我的。”哈利

  “他为什么要送给你这个?”弗雷德仍旧没有接过摆在他面前的肉罐头,他越发出神地凝视着它,身子不由地向前靠去。

  “为了感谢我教他波斯语。”哈利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的鼻子一阵泛疼。他皱了皱眉,越发坚定地把罐头往前递了递,它已到弗雷德触手可及的地方了,“拿去吧。你们需要这个。”

  弗雷德显得有些犹豫,他不知所措地看看哈利,又看看肉罐头。不管他在纠结什么,他的内心一定正在忍受煎熬。

  “拿去吧。你知道乔治需要这个。”哈利叹了口气,他不由分说地把罐头塞进弗雷德手里,然后转身躺到了床上,背对着兄弟两。

  灯熄灭后他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醉人的肉香飘出,然后是弗雷德和乔治此起彼伏的抽泣。哈利对着墙壁微微翘起了嘴角,他幸福地闭上眼睛,他一点也不会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

  哈利并不指望双胞胎会回报他的善举,他们也是弱者,即便想也无法报答他。因此,哈利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他相信如果他们身份调换,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是他,弗雷德和乔治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恻隐之心。

  他自然料不到弗雷德对他的感激之情深重到愿意为他送命。

  那是在他把罐头送出去的第二晚。潘西·帕金森和高尔·克拉布两个瘟神冲进马尔福的办公室时,哈利就知道准没好事情。

  潘西跑得气喘吁吁,她欣喜若狂地说她将宣布一则好消息。

  “战争结束了?”德拉科不以为意地用钢笔在草稿纸上练动词变位。

  他头都没抬一下,这大大打击了潘西的热情。她一手按住那张纸,德拉科猛地抬头,他眯起眼从牙关中慢慢挤出两字:“松手。”

  “马尔福上尉,请容许我先告诉您发生了什么。”德拉科瞪着她,潘西却并不退缩,她甜蜜地笑道,“我们抓来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波斯人。”

  “所以呢?”德拉科并没有领会潘西的弦外之音,他不耐烦地皱起眉,他讨厌说话拐弯抹角的人。

  “所以我们可以验一验他是不是真的了。”潘西笑得非常灿烂,哈利看着这个恶毒的女人,仿佛看见死神正热情地向他招手。

  “有什么必要?”德拉科脸色阴沉,他抱肘仰靠在了椅子上。

  这是个防御性很强的姿势,潘西察觉到了上尉的戒备,她在心底大翻白眼。认真的吗,戒备她做什么?到底谁才是他的敌人啊?她真的不懂马尔福上尉为什么如此偏袒哈利·波特。没准谣言根本不是谣言,他们每天半夜在这间屋子里除了交流语言外还在交流感情。她瞥了一眼办公桌,没准哈利·波特还在这被干过。这想法叫潘西感到恶心,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桌子的距离,顺势扭开了头。

  潘西轻咳一声调整了一下策略,她柔声劝说道:“确实没什么必要,可关于您和哈利的传闻已经非常难听。我只是想说,如果您有意维护自己……还有您的波斯语老师的名誉,这是个绝妙的机会。我们只需要把那个波斯人找来说上几句,就那么简单。但您拒绝的话…我不知道您能怎么向上级解释。”

  威逼加利诱,这是一个德拉科无法拒绝的理由。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做出了退让:“那么去吧,如你所愿。别耽搁太久,今天的课程我还没学完呢。”

  “走吧亲爱的。”潘西亲昵地搂过哈利的肩,一出办公室便凶相毕露地拽过他的胳膊拖着他向宿舍走去,“我衷心希望你没有对德拉科撒谎,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比布雷斯的情妇死得还难看……德拉科大概率不会用枕头闷死你,他喜欢创新。”

  这发言听上去一点也不衷心,哈利知道潘西在幸灾乐祸,她都懒得掩饰她的表情。可他也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她讥笑个不停。潘西一路都在笑着,也许是她笑得太得意忘形主都看不下去,在她踏入寝室的一刻,张狂的笑声瞬间殆尽。

  “这是怎么回事?!”她瞪大了双眼指着躺在地上那个血流不止的波斯人,尖声叫道,“扶他起来!”

  高尔连忙蹲下身去探那个人的鼻息,然后朝潘西摇了摇头表示没救了。潘西勃然大怒,她一把将哈利推到了地板上,声色俱厉地指控他的罪行:“是你杀了他!你为了不暴露所以杀了他灭口!高尔,把这个骗子杀了!”

  阴森森的枪口瞄准了哈利,眼看高尔就要扣下扳机,幽暗的床角忽然站出一个身影。高尔不由晃了下神,朝那个方向看去。

  “是我杀的。”弗雷德说道,他一边说一边向他们展示他的作案工具——一把锋面尚在淌血的小刀。他像精神失常的疯子一样嘀咕,“这里太挤啦,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觉得呢?”

  高尔瞠目结舌,潘西则在一旁破口大骂,她一边叫囔着“你这个疯子”一边夺过高尔手里的枪,对准弗雷德的胸膛扣下扳机。只听“怦”的一声枪响,弗雷德倒地不起,鲜血如注瞬间浸湿了他的上衣。乔治发出一声惨叫,仿佛子弹也打在了他身上似的,他从床上翻下,连滚带爬地挪到弗雷德身边,仓皇地伸手去捂他身上出血的口,发现这是徒劳后他绝望地发起抖来。

  “别害怕,傻家伙。”面对死亡弗雷德却十分坦然并不悲伤,最多说有一点点遗憾他没能吃到乔治允诺的战争结束后的那一餐,他微笑着在乔治耳边低声细语,“活下去,今天你还可以再吃一个肉罐头。”

  这话叫乔治嚎啕大哭起来,他无助地俯下身趴在弗雷德身上。眼前的场景即使是高尔看了也心里发虚,不忍直视,他便恶狠狠地冲上前一脚把乔治踹到一边,失去了拥抱,亡者的身躯很快就凉了下来。

  潘西不得不又把哈利押送回上尉办公室,计划又一次落空的她无可奈何,只能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对他放狠话:“记住我说的话,哈利·波特,你不会永远幸运。总有一天你的运气会用光。”

  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永远低眉顺眼的战俘在听完这句话后竟然不卑不亢地抽开肩膀脱离了她的压制,他走进门后转身面向她,在关上门的刹那用那双碧绿的双眸凝视着她,平静地回敬道:“帕金森,我也能对你说同样的话。”

  说完他猛地将门关上,那一刻潘西忘了愤怒,她吃惊地呆立在原地,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试图靠休息来缓解自己的紧张,一闭眼却脑海里便立马浮现那双地狱鬼火一般的眼睛,它们纠缠了她一夜,叫她难以安眠。

  

  【7】

  理智上潘西知道德军的溃败与哈利·波特毫无关系,她不相信波特能通过诅咒来操控战局。可她还是恨他,毕竟战局的扭转就是从那一夜之后开始的。

  德军开始节节退败,潘西痛心疾首,德拉科却悠然自在,他丝毫不关心战争的输赢,这个人只关心军队什么时候撤退,他什么时候能去开那家该死的餐厅。她印象中他曾提过一嘴,说想把餐厅的名字命名为“J'aster”,他同她卖弄着波特教他的波斯语,高傲地解释它的意思是“我的星星”,灵感来自奥斯卡·王尔德说的那句——“我身处阴沟,仍旧仰望星空”。

  妈的。他们的军队真是在阴沟里翻船。

  唯一给潘西带来一些慰藉的事是在上级下令在撤退之前杀死所有他们手里的战俘后,哈利·波特拒绝了德拉科·马尔福的庇护。

  马尔福上尉以劳工的名义为哈利申请到了一个宝贵的名额,本该前往工厂避难的哈利·波特第二天却出现在了一群犹太人队伍里。潘西看见了他,他同她颔首示意,她奇怪地看着他,他则淡定地告诉她他把名额让给了别人。潘西不打算问为什么,她无法理解弗雷德为什么会为波特杀掉那个波斯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一直苟且偷生的波特会在这时候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别人,这些都是她注定想不通的事情。人群缓缓向前移动,潘西在一旁观望他们奔赴死亡,她有不祥的预感,她的运气,或者说德国的运气,马上也要用光了。

  她垂头丧气地走回办公室,德拉科正在欣赏他刚刚画出来的图标。

  “J'aster!”他兴致勃勃地囔道,“我敢说不出一年它就会成为地中海人尽皆知的餐饮品牌。”

  “恭喜。”潘西假惺惺地祝福道,她着实嫉妒他的无忧无虑。这是人类的通病,一个人无法像另一个人一样洒脱时,便会想方设法摧毁对方的快乐。她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说,“看样子您马上要拥有星星了,但您的波斯语学完了吗?如果还没有那就太可惜了,您要失去您的波斯语老师了。”

  “别紧张潘西,我给哈利安排了退路。”德拉科耸耸肩。

  “哈利。您与他已经亲密到可以这么称呼彼此了吗?”她突然大笑起来,德拉科拧着眉费解地看向她。潘西挥了挥手说道,“随便吧,都不重要了。哈利·波特没选你给他安排的后路,德拉科,他对你的好意根本不屑一顾,他把那个名额让给了一个孩子。现在他正在下边那堆犹太人人里呢。”

  “你撒谎。”是德拉科的第一个反应,他脸色铁青地望着潘西,完全忘了提醒这个不礼貌的下属不能这么喊他。

  “我刚才才和他聊过呢。”潘西眨眨眼,“想听听他的遗言是什么吗?”

  她看着德拉科·马尔福一下子冲出办公室,扶着桌子弯下腰,捧腹大笑起来。她还没完全失败嘛,她把可怜的上尉吓得面无人色……虽然他本来也没多大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使他和她一样心慌意乱,这才公平,她满意地点点头凑到窗户旁俯视下方,移动的人群仿佛缓缓向东流淌的河流。很快她看到德拉科冲出大楼,跑到了人群里,并从里边揪出了一个黑头发,不用想也是哈利·波特。潘西懒得看了,她回到书桌旁,随手一摸便找到了那本记满了犹太战俘名字的名单,她按上级的吩咐把它扔进了壁炉里,看火焰把每一张纸烧为灰烬。这是个周到的想法,即使战败,没有人会知道这些犹太人存在过。

  “哈利·波特!”德拉科·马尔福面红耳赤地高呼那个名字,他既震惊哈利·波特在能活下来时选择走向死亡,更愤怒哈利·波特竟然没有把这个决定告诉他!他一把将波特拽出人群质问他,“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哈利反问道,他看向上尉的目光平静如水,如今死亡都无法威胁到他,他已无所畏惧。

  德拉科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只能回头看向高尔命令道:“放开他。”

  “抱歉马尔福上尉,我们得押他去行刑场。”

  “我说了放开他!”德拉科的语气强硬起来。

  高尔寸步不让,顶撞道:“这是上级的命令!”

  很奇怪,明明身处冰天雪地,德拉科却感到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不顾他们惊异的眼光,他忘却了可能引起的混乱,一时间他眼里只有哈利·波特,他便什么都想不清楚了。见高尔不肯听他的话放人,他一把掏出手枪抵在高尔的额头上。

  “如果你现在拒绝服从我的命令,”德拉科深吸口气,平稳了一下颤抖的嗓音,“我敢保证你将没机会服从上级的。我数三下。三,——”

  上尉的“二”都还没数完,高尔便退缩了,他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抓着波特的手,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昂首阔步往前走了。

  

  【8】

  在被德拉科强行留下后他们没有回营,德拉科带他去了树林,在岔路口他们分道扬镳。一条宽敞一条幽静,他们谁也不知道未选择的那条是何风景。 

   之后哈利思考过很多次上尉插一手的原因。按理德拉科已经“学会”了足以支撑他入境的波斯语,哈利对他来说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因此德拉科完全可以冷眼旁观他的赴死。但德拉科并没有这么做,也许是因为德拉科对他心怀感激,说到底德拉科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

  如果战争没有爆发,如果他们相遇在另一个时空,没准他们会在初次见面就握手交谈,相见恨晚。但这种假设不切实际,因而不具意义。就像一个忘了半段的梦,你总想找些信息去填补空缺的地方,最后却发现仍旧拼不出验完整的图像。

  在树林里走了两天两夜后哈利被美国人搭救,他们紧紧地拥抱他,而他在他们怀里泣不成声,那时他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或许他视死如归,但他从未真正厌弃过生命。他们给他端来了干净的水,一眼看去见不到一粒灰尘,这让他想起弗雷德给他端的那杯水,他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在他喝完那杯水后一个官员模样的人接见了他,实际上整个房间都站满了士兵。他们望向他的眼神既充满怜悯又满是敬佩,哈利并不喜欢他们看英雄一样看他。

  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活下来了而已。

  哈利不太自在地看向那个官员模样的人,说道:“您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你认为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能回答吗?”对方并没有马上开问,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哈利简短地点了下头,没有说话。他无法判断这位老者有此一问究竟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害怕媒体的指责。

  “我们非常理解你……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说,我们无法想象那里边发生了什么,更别说感同身受了。但我们的确渴望获取一些相关信息,也许你能向我们提供一点点,这对我们帮助那些幸存者们找他们的家人有莫大的帮助——”

  官员还想继续往下说时,哈利打断了他。

  “我记得他们的名字。”他轻声说道。

  “太好了。你记得几个人?”

  “两千八百四十个。”

  本来窃窃私语的房间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哈利身上。

  “什么?”老者扶了一下眼镜,他好像不太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两千八百四十个。”于是哈利又重复了一遍,“我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然后他便开始了背诵,一个接着一个,背到一半时房间里不少人失声痛哭起来,而他依旧背着,直到背完脑海里的所有名单。  

  

  【9】

  德拉科·马尔福逃到德黑兰时被拦了下来。他们质疑他是德国人,好在他早有准备。他面不改色地撒谎声称他是波斯人。

  好巧不巧入境处的一名工作人员是波斯人,于是他们要求德拉科说几句波斯语自证身份。

       “Ji lofy yijit een dasanmosh kh ot angch. ”

      我将在首都附近开一个品牌。     

      他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La mrulk?Zyu lofy morfei bhayulk. Ji yijitan dahulk sus. ”

      您看上去很迷茫?那太奇怪了。我正展示很多技巧。

   官员们一头雾水的表情让德拉科忐忑了,也许是他们听不懂他的口音?他不得不用蹩脚的英语同他们解释那些他背得滚瓜烂熟的语法。

 “以u结尾的复数加s,以e结尾的有生命名词加ss,以e结尾的无生命名词加ssf。”德拉科解释道,“动词往往以ia结尾,例如chia是穿feiya是脱;形容词多以wuk和wulk结尾,像zaiwuk是习惯的;还有wh的构词法和英语相似!whan是when,whang代表着where;我还懂那些很难背的介词!ichin是around的意思,yue类似within……”

  他们像看马戏团的小丑一样看他,那个波斯人失去了耐心,他在另一名英国官员耳边说了一句话,德拉科发现他一个字也没听懂时终于慌了,他越发结巴,并像秋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瑟瑟发抖起来。

  “抱歉先生,但您完全就是在胡言乱语。我们听不懂您说的话。请配合我们的调查。”说着他们便拿着手铐走向德拉科,而他连转身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10】

  对前纳粹上尉德拉科·马尔福的审判很快在军事法庭上开展。令人称奇的是大难不死的哈利·波特出席了法庭。他作证德拉科·马尔福在战时没有杀过一个人,甚至在紧要关头保护了他。为此他呼吁陪审团饶过德拉科·马尔福一命。站在证人席上,哈利·波特不仅陈述了他所见证的事实,而对被告人德拉科·马尔福说了很多。本报以为哈利先生的发言尤为精彩,特此摘录:

  “…时至今日我依旧非常抱歉我骗了你。你曾说过你最讨厌别人的欺骗,我又何尝不讨厌欺骗别人?我不指望你原谅我,但我希望你能理解这场正当防卫,在那种情境下,我只能这么做才有可能活下来。

  你要我教你语言,我教了,以一种复仇的方式。我用2840个同胞的名字编造了一门语言,他们的尸骨已在焚烧炉中化为尘埃,他们的灵魂终于得到安宁。而你恰恰相反上尉先生,你作为保我一命的战犯或许会被从宽处理,但你的灵魂将被这2840个名字炙烤。

  别妄想忘记,从我们掌握这门语言那刻起,他们就注定在你我的记忆中永生。我必须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记下这么多名字。我曾痛苦不堪,现在的我却无比欣慰,尽管世上精通这门语言只有我们两个,但它是只属于我们的“荣耀”,正因为它的存在,那2840条生命才没沦为无名之辈,历史终将铭记。”

   ——《预言家日报》20期2.1









——Fin——

是受《波斯语课》启发,忍不住爆肝试图塞入Hi S Tory的特别篇。文中哈利和德拉科说的话并不是随机字母的排列组合,是我在160个读者id基础上根据对这id的第一印象、发音等编出了一套简陋的语法规则并做成了excel表,没法在这里展示出来。

但若感兴趣可以戳此处一看:📖 

她们有的成为了布景,有的隐藏在构词法里,有的出现在对话中,有的成了单复数、时态变化的规则。是一次编到头秃的尝试,期间打过很多次退堂鼓,最后还硬着头皮撑了下来,无憾了。

特别鸣谢一位读者,在此推荐bgm:Days and Mo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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