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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哈圣诞节24h x 彩蛋 03:14】 夜访塞勒姆


  00.

  

  此地严禁音乐与舞蹈。

  

  借着惨淡的月光,德拉科眯着眼终于勉强看清了小镇入口的指示牌上写着什么。

  

  它翻了个白眼,收敛羽翼,抖了抖身子,金光闪闪的鳞片如潮水一般从它身上褪去。它扭了扭脖子,将颀长的脖颈缩短成人类的尺寸。它偏了偏头,撞了撞土墙,它的脑袋变小了,皮肤上的褶皱舒展开,獠牙也变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方才那一撞撞得它有点眼冒金星,走路东倒西歪,仿佛痛饮几桶葡萄酒后的人类。德拉科恼火地揉搓着头,痛意消退后它恢复了斗志,伸爪撕扯下一抹夜色为自己整了套西服与手套,而后昂首阔步向静谧的小镇走去。

  

  一眨眼的功夫它已从一头龙变为一名风度翩翩的乡绅。现在的他有一头亮闪闪的金发,有一套看上去价格不菲的衣服,有一张能迷倒万千少女的脸……

  

  万事俱备!他可以进镇子骗吃骗喝啦。

  

  自德拉科拥有记忆以来,每一年的冬天他都是这么过的。十二月大雪封山,山坡上都见不着羊了。让我们严谨一点,不是德拉科看不见(毕竟他的竖瞳能望千里),是羊不见了。

  

  年末总会有讨厌的牧羊人把羊群赶回羊圈,他们先取它们的奶,后取它们的毛,再取它们的皮,最后是它们的肉。德拉科藏在树上偷偷观望全过程,一边气恼人类搞走了它相中的羊,一边又对人类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比起它随机选中一头羊羔,张开嘴,吞掉的动作,人类处理羊的流程实在是太精致了。

  

  作为一头好学的龙,德拉科开始观察人类的一举一动,然后开始模仿,终于有一天它做到了化为他们。倒也不是他勤奋刻苦的结果,饿的魔法罢了。

  

  今年德拉科造访的镇子名叫塞勒姆,他由衷希望这座小镇的居民淳朴善良,愿意为一名饥肠辘辘的异乡人提供点吃的,最好是暖烘烘的肉汤。

  

  德拉科快步走在石子铺成的路上,余光一瞥路边一只灰毛老鼠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它吓掉了手里的奶酪,由此可见它被吓得不起。

  

  至于吗?没见过人吗?整天见人能被吓成这样?还是说他的伪装不到位被这只老鼠看破了?

  

  德拉科与老鼠面面相觑,它如梦初醒哧溜一下窜进了夜色中。望着它绝尘而去的背影与一甩一甩的尾巴,德拉科恍然大悟。他慢条斯理地收起尾巴,这下彻底与人类无异了。

  

  01.

  

  天蒙蒙亮时,德拉科进入了教堂。他去得很早,却仍不是第一个到达的。教堂门口已集合了一群小孩,他们发色各异,相同的是每个人睡眼惺忪,且手里都捧着一本黑皮书,从表情上看他们并不像是自愿来这的。孩子们苦着脸吟诵赞美诗,德拉科心底暗暗发笑,随即他的胃一阵抽搐,他可能真的饿了。

  

  德拉科大步上前,他同神父颔首示意,神父狐疑的目光扫视过他的脸,似乎在辨认这位素昧平生的人是谁。德拉科被盯得呼吸不畅,他紧张地调整了一下领结,神父的视线瞬间转向他指节上的银戒指,下一秒这位人类脸上的疑虑烟消云散,他慈祥地朝德拉科点了点头,欢迎他的到来。

  

  他如果知道我只是为圣餐而来,估计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德拉科默默地想。但表面上他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向神父表示了感谢。

  

  “您太客气了。您是第一次来塞勒姆吧?印象中我从没有见过您。”说话间神父不忘打量德拉科的穿着,这种光明正大的窥探让德拉科感到害怕,唯恐这位神之使者能识破他的伪装。

  

  见德拉科不答话,神父以为自己猜错了,他讪讪一笑,忙为自己找补道:“我认人能力很强,但我的记忆却越来越糟。也许您在很久之前来过,时间过去太久我给忘了。”

  

  德拉科老实地坦白:“我没来过这个地方。”

  

  “噢,我就说嘛。”神父悦然,他不再紧张地摩挲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他为自己正确的判断感到高兴,同时也为在一群孩童面前守住自己的形象而松了口气。他和蔼地看着德拉科,遗憾地说:“我本可以领您在小镇里转转,真是不凑巧,我得赶在明天前教会这群小天使唱诗,圣诞夜全镇的人都会来这观看孩子们表演——”

  

  “我以为音乐和舞蹈是被禁止的?”德拉科问。

  

  “噢当然!您一定看见那个木牌了。”神父一脸赞许地说,“是的,音乐与舞蹈是异教的根源。”

  

  “那他们表演什么?”

  

  “没有伴奏的赞美诗!”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孩子堆里冒了出来。她成功完成了抢答,神父手起书落,精准地敲了一下她的头。那女孩“哎呦”一声捂住脑袋。

  

  德拉科抿了抿唇。智慧即智慧,再怎么与众不同也不该被打压。

  

  “别插嘴。”神父严厉地警告她。也许是谈话被打断,也许是还有事情要忙,神父失去了继续与德拉科侃谈下去的兴趣,他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于是朝孩子们招招手,他们乖乖向他围靠。神父站在孩子们中央,双手搭在孩子们的肩上,面向德拉科道,“你瞧,孩子们的父亲非常期待圣诞夜的赞美诗表演——也就是明天,父亲们把孩子们委托给我,我不想让父亲们失望,我们得加紧训练了。”

  

  “当然,您请便。”

  

  与神父简单告别后德拉科走进了教堂。大堂内更昏暗也更阴凉,大堂两侧的八扇彩色琉璃如护甲一般把熹微的晨光阻挡在外,幽冷增添了德拉科对食物的渴望。他东张西望,迫切地寻找吃食。很快德拉科在教堂正中的圣讲台上发现了一个篮子,他欣喜若狂地掀开白布,却发现篮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一些麦饼的残渣。

  

  这些残渣细小如粉末,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何况龙呢?德拉科大失所望地放下篮子,他有些茫然地退下讲台,在第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与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类对望。

  

  德拉科认识这个人。救世主嘛,他的老相识了。

  

  02.

  

  德拉科去教堂翻找圣餐时总能遇到救世主。

  

  第一次见到救世主时德拉科甚至闹出了笑话。他吓掉了手里的麦饼,他惊魂未定地站在十字架下,失声大叫:“他为什么被钉在上边?”

  

  德拉科激烈的反应引得来做礼拜的教徒们吃吃发笑,其中一人给德拉科讲了来龙去脉。明白那不过是一尊塑像后,德拉科不再害怕,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麦饼,就着自酿葡萄酒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之后德拉科每到一处教堂,都会看见救世主。每座教堂里的救世主样貌与姿势都不一样,但他们无一不被钉在十字架上。

  

  与救世主一比,德拉科好受许多。他只是饿着肚子,他哪有救世主惨。

  

  第一,他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

  

  第二,他是被他的人类同胞钉上去的,而龙之间只会掐架不存在背叛。

  

  第三,德拉科还没想出第三条,思绪便被递到他面前的一块麦饼打断。

  

  德拉科咽了口唾沫,他的视线立马搁下救世主转向麦饼。对不起了老兄,我还会去别处教堂看你的。德拉科一边同耶稣像道歉,一边接过麦饼,并向给予他麦饼的好心人道谢。

  

  “不客气。”好心人说。他的声音清亮悦耳,德拉科不由多瞅了他一眼,只一眼便叫这头龙难过起来。

  

  这位好心人有一头黑发,一双深邃而忧伤的绿眼睛,是个帅气的年轻人。不过再怎么帅也帅不过他,德拉科有此自信,因而令他难过的显然不是这个人类的样貌。那是什么呢?德拉科垂下眼睑,目光停留在了对方穿的那领白袍上,上边血迹斑斑,布满了针眼大小的窟窿。

  

  “你死了。”德拉科脱口而出。

  

  好心人没有否认,他慢条斯理地在德拉科身边坐下,说:“你不也一样?”

  

  德拉科深感冒犯,他急忙澄清道:“我们不一样,我才没死!”

  

  好心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活的人是看不见我的。”

  

  “那么这件事再正常不过了,我不是活的人。”德拉科耸耸肩。

  

  好心人困惑地皱起眉,过了半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刚死的人很难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你可以慢慢来。”

  

  德拉科笃定地摇摇头,他重申一遍:“我没有死。”

  

  好心人对此见怪不怪,他敷衍地回答:“好吧。如果你坚持这么认为的话。”说完他想起身离开。对德拉科来说这场争辩还没结束,他急忙伸手想拽好心人,他的手触到了好心人的衣袖,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穿了过去。

  

  坏消息是德拉科没能拽住好心人。

  

  好消息是好心人脚步一顿,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我们是该谈一谈。”好心人盯着他,慢吞吞地说。

  

  那审视的目光叫德拉科心虚,他故作镇定地问:“谈什么?”

  

  “你不是活人,却能看见我……”好心人眯起了眼睛,他端详德拉科的模样让德拉科想起了看木牌的自己。德拉科耐心地等待着,好心人沉吟半晌后问,“所以你是活着的什么?女巫吗?”

  

  “我看起来像女的吗?”德拉科质问他。

  

  “女巫可能会为了生存伪装自己嘛,这里可是塞勒姆。”好心人扮了个鬼脸。

  

  “所以呢?这里是女巫之城我也不是女巫!”德拉科没好气地反驳,此刻他已无暇拿麦饼充饥了,他严肃地介绍自己的来头,“去你妈的女巫,我是一头龙!”

  

  好心人皱了皱眉,“你说脏话。”

  

  “哦?所以呢?是你先骂我是女巫的。”

  

  好心人皱着的眉缓缓松开,他叹了口气说:“很抱歉冒犯到你。但请容许我澄清一下,女巫在我这并不是一个骂人的词汇。”

  

  “撒谎。”德拉科讥讽地笑笑,“我观察人类很久了,我了解你们的语言与词义的延伸。女巫是邪恶的化身,她们吃小孩,吸取男人的精魄,无恶不作。”

  

  “不是这样。”好心人坚定地否认,他再次用那双忧伤的眼睛看向德拉科。

  

  诡计多端的人类啊,这叫他如何反驳他。

  

  德拉科无法承受好心人眼里的悲伤,他迟疑片刻,双手环胸向对方发起挑战:“来,我给你一个说服我的机会。如果你能在我吃完麦饼前说服我,我就带你看看夜景。”

  

  好心人耸耸肩:“听起来不怎么有吸引力呀,我可以自己看夜景,为什么需要你带?”

  

  “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呢?”德拉科拖长音说。

  

  他的音拖得足够长,配合上肢体动作,好心人不得不信德拉科承诺的夜景会很不同。

  

  03.

  

  德拉科抛出的条件让好心人开口讲起了故事。德拉科一边听一边啃手里的麦饼,他学着人类的吃法细嚼慢咽,才啃了三分之一就因胃部反酸再吃不下去,这时他才后悔没像龙一样进食——他本可以张开嘴,一口吞掉它。

  

  来都来了,不妨让我们和德拉科一起听一听故事:

  

  在帕金森家的小姑娘患上失心疯之前,塞勒姆是一座宁静的小镇。或许是因为小镇面积不大人们住得很近的缘故,邻里不仅认识彼此,而且乐于互帮互助。今天迪戈里家族替扎比尼家族修漏雨的屋顶(传闻布雷斯的歌喉有多甜,胆儿就有多小),明天韦斯莱家族派出六个儿子去山里打猎,后天洛夫古德家的小姑娘拎着刚采的蘑菇把菌子分享给每家每户……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远亲不如近邻,团结是一种力量。

  

  哈,你信了好心人的鬼话,就像好心人当时信了镇长一样。这不怨你,也不怨好心人,要怨只能怨人类太擅长伪装了。别看我们平日里温和有礼,在灾厄降临时,我们才会暴露出真实的本性。

  

  哎呀,不小心扯远了。让我们回到故事本身。现在是几月份?我死了太久已经没有时间概念啦。

  

  12月?好的。那么故事差不多发生在10个月前,今年2月中旬,潘西·帕金森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她先是昏睡不醒,然后是满口胡话,接着又开始尖叫着乱扔东西。她的表现吓坏了帕金森先生,他连忙为女儿请来了吉德罗·洛哈特,镇子里久负盛名的医生。一番检查后洛哈特先生眉头紧锁,潘西的病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水平。

  

  “真是见所未见。”医生嘀咕道。

  

  帕金森先生心急如焚,眼见洛哈特先生诊断不出女儿的病因,他忙招招手喊来妻子,叫妻子去请别的医生。

  

  这下洛哈特医生也急了。他大跨一步站在门前,挡住帕金森夫人的去路,一拍脑门大喊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帕金森夫妇异口同声地问。

  

  “您女儿的病。”洛哈特先生一脸严肃,骇人的气场甚至让潘西停止了尖叫。

  

  “是什么?”帕金森夫人深吸口气,眉宇间布满了担忧。

  

  “她中了巫术。”洛哈特先生笃定道。

  

  鸦雀无声的围观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巫术?”

  

  “那是什么玩意?魔法吗?”

  

  “应该是某种邪恶力量。”贝拉特里克斯把嘴唇贴在布雷斯耳边,吓得他往后跳开一步。她笑着嗔怪他,“你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安静!安静!”洛哈特先生将手臂抬至空中,往下压了压。人们乖乖闭上嘴,求知若渴地望向这位权威人士。

  

  然而医生没有教书匠的耐心,他傲慢地摆了摆手说:“跟你们解释不清楚。”紧接着他嘱咐帕金森夫妇道:“去请牧师来,越快越好。”

  

  “牧师?”帕金森夫人惊惶地问,“您不能治好她吗?”

  

  “很抱歉我无能为力。”洛哈特先生摇摇头,他煞有其事地补充说明,“准确来说是,所有医生都无能为力。您的女儿正在遭受魔鬼的折磨,可怜的孩子,能帮助她脱离苦难的只有牧师。”

  

  隔天帕金森夫妇便请来了奎利纳斯·奎若,镇子里德高望重的牧师。牧师来到病榻前,做了祷告,念诵了经文,甚至往潘西额头上涂抹了圣水,可他做的事都没能让她停止尖叫。

  

  比起质疑自己的能力,牧师更怀疑医生的诊断,他皱着眉问:“她真的中巫术了吗?”

  

  医生斩钉截铁地保证:“千真万确。”

  

  两个骗子相逢,脸皮厚一些的那个总能取胜,这场医学与神学的短暂交锋最终以奎若牧师败北告终。牧师相信了医生的说法,但在众目睽睽下承认自己不会驱魔,那是绝无可能的。牧师凝神想了一会儿,他灵机一动,拉过女孩的手说:“来吧,孩子,坚强点,告诉我是哪个女巫给你下了巫术?找到她我才能终结你的痛苦。”

  

  “为什么下巫术的是女巫不是男巫?”人群中探出一个金发脑袋,她好奇地问。

  

  牧师定睛看了看她。哦,原来是那个赤脚在森林里跑来跑去给大伙送蘑菇的小姑娘。在此之前他喜欢她的天真烂漫,但从这一刻起他开始讨厌她了。当众质询一个牧师,这女孩未免太没有教养。牧师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他不高兴地说:“别打岔,这不是课堂,为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下蛋的一定是母鸡?”

  

  牧师情急之下的比喻逗笑了在场一半的人,随即剩下一半没听懂或者不敢笑的人也跟着笑起来,屋子里沉闷的气氛轻松许多,牧师为自己的幽默沾沾自喜起来。他轻咳一声,对潘西说:“喏,我说得对不对呀?”

  

  潘西歪了歪头。牧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扶她站起来,人群自觉往后退开一步,让出一条道。牧师一边引领她走出门,一边鼓励她:“你做得很好,孩子。”

  

  他们在镇子里转了一个下午,潘西很快指认了三名可疑人选。

  

  赫敏·格兰杰,聪明伶俐但父母都不是塞勒姆原住民。

  

  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美貌优雅但很少参加教会。

  

  西比尔·特里劳妮,会占卜但穷困潦倒,且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三位小姐矢口否认自己是女巫,牧师不以为然地说:“女巫会承认自己是女巫吗?为什么帕金森小姐不指认别人,偏偏指认你们呢?”

  

  “因为她嫉妒我的脑子比她好。”赫敏直言不讳道。

  

  “因为她嫉妒我长得比她好看。”阿斯托利亚说。

  

  “因为她记恨我,我告诉她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死亡,灾厄的降临,漫天的火光……”西比尔喃喃地说。

  

  帕金森夫人把可怜的女儿护在怀里,她恶狠狠地盯着对面三人,冷笑着问:“是吗?”

  

  是啊。

  

  潘西在心底回答。

  

  假如,假如那时她选择坦白就好了。那么这场闹剧就会草草收场,人们各回各家,第二天醒来塞勒姆依旧是座宁静的小镇。

  

  可众目睽睽之下,你要一个年轻气盛的女孩怎么承认这一切是谎言?其实她一开始没想闹那么大动静呀,她只是希望父亲能给予自己更多的关心罢了。起先她试过装感冒,然而普通的小病并不能引起父亲的注意。失落又愤怒的帕金森小姐一气之下决定装场大的,哪曾想父亲直接喊来了医生,医生又喊来了牧师,牧师又喊她指认女巫。

  

  在此过程中围观的人也逐渐增多,刚开始探望她的只是住在一条巷子里的邻居,医生来了人群占满了她家的院子,等牧师翩然而至要她指认女巫时,塞勒姆的镇民已经倾巢而出。

  

  恍惚间潘西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名牧羊人,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身后都会跟着乌乌泱泱一群动物。它们如浪潮般汹涌,推着潘西往前走啊走,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是他们逼我的。她想。找到了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后,帕金森小姐不再犹豫,她依偎在母亲怀里,抬手指向三位宿敌,面无表情地说:“我确定是她们。”

  

  牧师相信了潘西的说法,学者、美人与乞丐就此被押上法庭。

  

  最开始彼得法官并不想接手这桩荒谬的案子,毕竟他对巫师的存在半信半疑,也不觉得被指控的三名女性有任何犯罪动机。然而帕金森夫妇救女心切,他们请来许多镇民来提供线索,在聆听镇民们的证词与嫌疑人的自我辩护后,彼得法官最初的想法不免有所动摇。

  

  指向赫敏·格兰杰的不利证之一是她的父母不是塞勒姆的原住民,此情此景下她的外来血统显得有些可疑。对此说法赫敏嗤之以鼻,她有条不紊地为自己辩护道:“不是原住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他们都是女巫吗?”

  

  镇民们支支吾吾,彼得法官也情不自禁拿出手帕擦了擦额间的细汗。格兰杰小姐知识渊博思想深邃,她灵活的小脑瓜聪明到让他感到了威胁。

  

  她完全有坐在法官席上的能力,甚至能比我干得更出色,彼得法官痛苦地想,他闷闷不乐地抠起藏在袖子里的指甲。

  

  相比之下,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显得恬静许多。她家教良好,说话低声细语,并且有着惊人的美貌。比起咄咄逼人的格兰杰小姐,彼得法官对第二位嫌疑人更有好感,可惜这位少女有着不爱去教会的问题。

  

  格林格拉斯夫妇是虔诚的教徒,可他们的女儿对神学毫无兴趣,她经常缺席教会的活动,即使到场也心不在焉,这让奎若牧师很不高兴。不过格林格拉斯家族家底殷实,在教堂翻修时慷慨解囊,牧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新教堂已经修好,奎若牧师也一改往日宽和的态度,他率起攻之,责问阿斯托利亚是否受异教的蛊惑背叛主,成为了一名女巫。

  

  阿斯托利亚连连摇头,牧师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没去教堂的日子都去了哪?”

  

  少女咬了咬下唇,惨白的唇隐隐渗出血色。她看向布雷斯·扎比尼,希望他能挺身而出为她说话。布雷斯视之不见,把头扭到一边欣赏起窗外的荒原。天啊,她怎么能在这时候拉我下水,他幽怨又懊恼地想,早知如此他绝不会邀请阿斯托利亚溜去河边练习舞蹈,他应该邀达芙妮的。

  

  “回答问题,阿斯托利亚。”彼得法官提醒沉默不言的少女。

  

  “我去了河边。”阿斯托利亚怯声说,“布雷斯·扎比尼可以为我作证,是他邀请我去的。”

  

  “就你们俩,没有其余人?”

  

  “是的。”少女低下了头,无措地摩挲着手指。

  

  “你们不去教堂,去河边做什么?”牧师开始用玩味的目光打量她。

  

  “你们为什么只问我不问他?”阿斯托利亚幽幽瞥了布雷斯一眼,后者仍在全神贯注地欣赏窗外的风光。

  

  “好吧,也许你羞于启齿。”牧师仁慈地挥挥手,传唤了扎比尼家的年轻人,“布雷斯,对此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尊敬的牧师先生,法官大人。”被当众点名的年轻人不得不转过头来,他彬彬有礼地朝牧师与法官颔首示意,然后清了清嗓说,“圣诞节马上要来了,阿斯托利亚和我都想练习舞蹈,恰好河边有块空地——”

  

  牧师厉声打断他:“为此你们翘掉了做礼拜?”

  

  “抱歉先生,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犯了。”布雷斯举手对天发誓。

  

  牧师见他态度诚挚,慈爱地原谅了他:“上帝宽恕知错就改的孩子。”

  

  阿斯托利亚可不是上帝,她叫住布雷斯,斥责他的装聋作哑:“刚才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替我作证?你是个懦夫!胆小鬼!”

  

  这一骂骂得布雷斯恼羞成怒,一个邪恶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出现,他冷哼一声说:“因为我也觉得你很可疑,阿斯托利亚。”

  

  “你说什么?”少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觉得我很可疑?”

  

  “没错。大家都知道女巫会骑扫帚夜间飞来飞去,只有非常轻的体重才不会把扫帚坐断。你看上去瘦得吓人。”他舔了舔下唇,提议道,“也许你应该过秤一下。”

  

  不等阿斯托利亚做出反应,奎若牧师便拍掌叫好。他称赞了这个主意,又忙向医生请教女巫的平均体重。这是一个世界上所有医生都无法回答的问题,招摇撞骗惯了的洛哈特先生却在这时做贼心虚起来,他认为作为一个医生应该知道女巫的平均体重,于是在一阵装模作样的思考后,他报出了一个数字:“5公斤。”

  

  “5公斤。那可真够轻的。”贝拉特里克斯啧啧称奇,她热心地搬来秤子,叫阿斯托利亚站上去试一试。

  

  少女抗拒道:“那是秤牲口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爱惜你那洁白的裙摆。”彼得法官无奈地笑了笑,“来吧孩子,你的清白更重要,不是吗?”

  

  被逼无奈的阿斯托利亚一脸厌弃地站上了秤,围观群众伸长了脖子往前一看!远远超过5公斤。

  

  “我女儿是清白的!”格林格拉斯夫人激动地喊道。

  

  “别高兴得太早,夫人。”牧师摇摇头说,“过秤不足5公斤无疑是女巫;超过5公斤也未必说明她不是女巫。因为女巫可以用魔法给秤附魔,让它显示出错误的数字。为此,我提议用更精确的方法进行鉴定,可以吗,大人?”

  

  “先说说你的办法。”

  

  “我们可以把嫌疑人的手脚捆起来,再拴上一根绳子,然后把她们扔进池塘或河里。如果她们漂在水面上,那就是女巫,如果她们沉到水里,那就无罪。”

  

  “不行!我不会游泳!”阿斯托利亚面无血色地说。

  

  谁都没理会她,大家正忙于探讨这个主意的可行性与操作难度。

  

  “我会淹死的!”她失声大叫。

  

  可惜她的声音淹没在了嘈杂的讨论声里,他们已经开始挑选在哪条小河进行鉴定了。

  

  “救救我!”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大家看了她一眼,很惊讶如此瘦小的身躯能发出这样尖锐的声音,接着他们讨论起麻绳与捆法。

  

  “妈妈!妈妈!”她恐惧到极点,开始本能地发出来到这个世上学会的第一个音节。

  

  格林格拉斯夫人满眼泪水,她悲痛万分地张开双臂想拥抱她的女儿,人们却把她拉开,警告她这可能是魔鬼的把戏,在审判结束前她不能靠近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夫人毫无办法,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名女巫嫌疑人被捆上手脚,押往最近的黑湖。

  

  “你为什么从头到尾都不反抗?”赫敏扭过头问西比尔,她无法理解后者的淡定。

  

  “如果他们不认为我们是女巫,那我们就不是。如果他们认为我们是,那就会让我们成为女巫。”西比尔耸了耸肩,朝赫敏扮了个鬼脸,“决定我们命运的并非我们是什么,而是他们怎么想。我们能改变他们的想法吗?”

  

  “不能。”

  

  西比尔点点头说:“那么我们的命运早就谱写好了。”

  

  看到湖面已经结冰,彼得法官有些犹豫,他问牧师:“这会不会是上帝的旨意?也许我们应该缓一缓,等到来年春天。”

  

  牧师摇摇头吟诵道:“《启示录》2章10节说,‘你将要受的苦你不用怕。魔鬼要把你们中间几个人下在监狱里,叫你们被试炼。你们必受患难十日。你务要至死忠心。我就赐你那生命的冠冕。’大人,我知道您有一颗仁慈的心,可试炼势必是痛苦的啊。如果有别的办法,谁又想看这些姑娘们受罪呢?”

  

  彼得法官叹了口气,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于是牧师一声令下,镇民们抄起家伙猛砸冰层,“哐哐哐”的敲打声此起彼伏,众人齐心协力,终于把冰层敲碎。人们拿鱼竿把浮冰拨开,又把三名女巫嫌疑人扔进水里,然后聚在岸上观察她们的沉浮情况。

  

  最先沉下去的是不会水的阿斯托利亚,她在水面上扑打了几下直接就没了影,很快西比尔与赫敏也沉入水中。格林格拉斯夫人苦苦哀求人们收起绳子把水里的女儿拉起来,但牧师说:“再等等,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湖面也从一开始的气泡不断变为平静。

  

  漫长的等待后,真相浮出水面,与之一同浮起的还有三具尸体。

  

  04.

  

  “这真是个令人难过的故事。”德拉科长长叹了口气,他双眼无神地望着眼前的耶稣像说,“我不会再认为女巫是骂人的词了。”

  

  “那很好。”好心人欣慰地笑了笑。

  

  “我还想再问一些问题。你是什么人?你是塞勒姆的镇民吗?她们被扔进水里时你也在场?否则你怎么能知道那么多细节?”

  

  “不,我是隔壁镇子的,听说塞勒姆抓到了很多女巫于是赶来看看。我来时这个镇子已经是一片混乱,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理清事情的脉络。阿斯托利亚死后,格林格拉斯夫人整日以泪洗面,不久后上吊自杀。失去妻女的格林格拉斯先生悲痛欲绝,他花钱雇了几名流浪汉把布雷斯·扎比尼家打死了。大家心知肚明这场凶杀案背后的主谋是谁,医生与牧师害怕遭到报复,他们连夜制作了木牌插在镇口,试图把悲剧归因于音乐与舞蹈——毕竟阿斯托利亚是被布雷斯甜美的歌喉打动,才答应与他去河边跳舞。说到这个……”好心人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极其嘲讽的神色,“这也是潘西指认阿斯托利亚是女巫的主要原因。帕金森小姐看上了扎比尼家的小子,可他并没有邀请她去跳舞。”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在教堂里担任见习神父时,听到了镇民们的忏悔。当所有人的秘密拼成一块,事情就真相大白了。”好心人苦笑道,“复仇的火焰一旦点燃,就很难熄灭。布雷斯横死街头后扎比尼夫妇找来一个亡命之徒杀死了格林格拉斯先生,行凶者在接受审讯时供出了扎比尼先生,他们都被处以绞刑。扎比尼夫人活了下来,却日益疯癫。一天晚上她闯进了潘西·帕金森的屋子,一边抓着潘西的头发往墙上撞,一边哭喊着骂她是个骗子,是潘西的谎言害死了她的宝贝儿子。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是满头鲜血。尖叫与哭泣声惊醒了帕金森夫妇,他们扑上前想把扎比尼夫人拉开,四个人扭打在一块,推搡间帕金森夫人的后脑勺磕到墙上,被一颗钉子结束了生命。目睹了妻子惨死的帕金森先生又惊又怒,他找来一把干草叉刺穿了扎比尼夫人的咽喉,也因此被送上绞刑台。失去双亲的帕金森小姐痛不欲生,来教堂忏悔后,她跳进黑湖了结了自己。”

  

  “原来是这样。”德拉科瞟了一眼好心人的衣着,又问,“你的这件衣服又是怎么搞的?你听着来气所以把前来忏悔的人揍了一顿,没打过他们不幸身亡?”

  

  好心人讪讪一笑:“有几次我确实想把他们揍一顿,但我都忍住了。实际上无论教徒忏悔什么,神父都应该为他们保守秘密。至于我是怎么死的……我的死法有点滑稽。”

  

  “快讲讲。”德拉科兴致勃勃地催问。

  

  “你可真是一头恶龙啊。”好心人微笑着继续讲述他的故事,“我在听完镇民的忏悔后做不到装聋作哑,于是我去找了彼得法官,法官曾是我父亲的挚友,我希望他能看在往日情面上听一听我的劝告。我告诉他我们应该立刻停止对女巫的审判,不能再猎杀无辜了。彼得法官拿不定主意,便召集了镇民前来商议。奎若牧师坚称女巫是存在的,猎巫是一次正义的活动,是塞勒姆镇民的选择。除非我能提供女巫不存在的证据否则审判应当继续下去。我惊呆了,他在告解室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告解室?”

  

  “喏,就是那间小屋子。”好心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德拉科朝教堂侧边看,“那是教徒忏悔的地方,奎若牧师和其余镇民一样,在那里向我坦白了他的罪行。”好心人顿了顿,感慨地说:“令我意外的是他们从告解室出来后会继续行恶。彼时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于是我对着牧师与法官说,所有证据都在你们的忏悔里。然后我揭露了他们,他们所有人的秘密。我把一张完整的、清晰的画卷呈现在他们面前,我甚至为他们梳理好了时间线与每个人撒谎的动机。真相一眼就明,可它太丑陋了,丑陋到他们无法面对。他们无话可说,却又不甘以沉默示弱。他们互相使了眼色,团结在一起。他们齐声痛斥我胡言乱语,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很快我的声音便被淹没了。里德尔神父提议除掉我,理由是呼吁停止猎巫的人极有可能是女巫的同伙。”

  

  “你是个勇敢的人。”德拉科害怕地说,他基本上能猜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我是个勇敢而愤怒的人。”好心人接受了称赞,他语气讥诮道,“我以为他们真心悔过,谁能料想这些人在告解室内假惺惺地忏悔,掉一掉鳄鱼的眼泪,一到大众面前又变回大义凛然的模样。我把真相献给他们,他们则把我献给了上帝,然后继续他们的猎巫运动。你来镇子时不觉得奇怪吗?在这里你基本看不到什么女人。她们有的跑了,有的疯了,有的选择了自杀,当然绝大多数是被当做女巫沉入湖底。”

  

  德拉科想起了他在教堂外碰见的神父与唱诗的孩子。难怪,难怪神父会说不想辜负父亲们的期待,原来是因为这里的女人们死光了。德拉科瑟瑟一抖,他又有了新的疑问:“那你呢?你看上去不像是被淹死的。”

  

  “不是。”好心人肯定了德拉科的猜测,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摇摇头道,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不会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太血腥了,你会做噩梦的。”

  

  德拉科并不是一头勇敢的龙,他听取忠告,及时摁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他侧脸看向好心人:“故事到这里就完了吗?”

  

  “我只活到了这里呀。”好心人怅然地说。

  

  “好吧,那让我们出去看看夜景。”

  

  好心人欣然答应德拉科的提议。

  

  在教堂里坐了一天,德拉科双脚发麻,他慢悠悠站起,踢踢腿做了个拉伸,然后打开了它的羽翼。

  

  它爱极了好心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它凌空而起,朝好心人伸出爪发出邀请,好心人小心翼翼地握住它的爪子。让我们严谨一点,抓是抓不住的,毕竟他们之间隔着生死。

  

  所以它不是抓羔羊一般把好心人抓到半空,是好心人跟着它向上飞。他们越飞越高,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德拉科的羽翼撞碎了教堂的天窗,琉璃倾盆而下,撞倒了十字架。

  

  透过巨大的洞,好心人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耶稣像说:“你把救世主撞倒了。”

  

  “哦得了吧,他只是一尊雕像,比起他你更像救世主。在我饿得肚子直叫的时候,我可没见他把麦饼递给我。”德拉科一本正经地狡辩道,“其实这是我送这位老兄的圣诞礼物。一直站在那他不累的吗?我是放他躺下来歇一歇。你看,我可真是头善良的龙呀。”

 


 

———Fin———

谢谢耐心看完这个故事。

结尾搭配The Hanging Tree食用更佳。

Merry Christ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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